长河作品赏析
第一章“人与土地”,是写30年来沿河居民生活世界的大致变化。这里盛产橘柚。陌生人路过橘园。如果他们想买,答案一定是不卖。“入乡随俗”、“不卖”和“不吃”是两码事。你可以随便挑着吃:“乡亲们,我不卖这个橘子。你想吃就吃吧。这个泡泡能吃多少?十加八是多少?去之前休息一下,时间还早。”这种开篇,先写仲夏橘子花开醉人,九月橘子成熟,遍地堆积,如一堆堆火焰;很容易给人一种错觉,以为沈从文写的是他那著名的优美自然淳朴的民风。比如《边城》,如果一个过渡的人抓了一把铜钱扔在船板上,老船夫会像往常一样一个个捡起来,追还给那个人。但这一次,沈从文想关注的是除了单纯的风俗之外的其他问题。于是他马上写道:“橘子吃饱了,我自然就明白了‘只吃不卖’的另一个道理。”原来橘子太多了,不值钱,不好卖。“产橘子的地方,买不到橘子。其实不能卖橘子。有时候产量太多,沿江又有战事,不方便船运,也不会用来酿酒。太小了吃不下,连小码头都运不动。摘完树听它一堆堆烂掉是很平常的事。”很明显,战争影响了橘子的运输。
继续写这个地方的人事。从屈原流放到《橘颂》写作的两千年里,虽有所变化,但仍只是随着季节的轮换而生老病死,一半人在地上生根,一半人在水上循环。但近年来,情况发生了不同的变化。这种变化,一言以蔽之,就是“现代”。《摩登》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?从人的角度来说,比如谁家的孩子进步,学习好,考上了省师范。“当儿子在暑假穿上白色的校服,带着一筐书和报纸,回到农村,一家人都会充满敬畏。母亲每天必须为儿子煮两个荷包蛋作为早餐,以补充她的活力。父亲不敢在儿子面前胡说八道。”这是一个非常耐人寻味的现象。
接受了一点“现代”教育的儿子,一下子失去了古代中国国父的“权威”,反而“畏惧”了这个有点“现代文化资本”的儿子。这种现象不是偶然的,也不是个别的。在20世纪中国整体的“现代化”进程中,“现代文化资本”的强大优势随处可见。上世纪80年代,中国出现了一位杰出的诗人海子,他能从诗歌中感受到季节的轮换,风吹的方向,小麦的生长,在广袤贫瘠的乡村找到了他的歌者。然而,你可能想象不到,“据说在家里,他的农民父亲甚至有点不敢和他说话,因为他是大学老师。”从1930年代的湘西到1980年代的安徽,“现代性”的权威并没有发生根本的变化。至于儿子,“我儿子认为他接受了新的教育,他不看重家里的一切。他认为贪污是小事,经常在老人面前摇头。
.....到了以后,我在我们学校或者县里当了小学老师,升了校长,或者在教育局当了办事员,县委部门的一员。虽然我的收入比舵手高不了多少,但我凭借自己“斯文”的身份和一些“官”气,成了“当地名人”。老牌名人,“新思想,当然是‘革命’。”“革命”有两个公式:一是和一个“有思想”、“现代”、懂“爱”的新女性谈恋爱或结婚,叫家庭革命;第二,我回到家乡改造社会,所以我做了代表,开了学校会议,印了报纸,发表了意见...“大时代”的梦想终于到来后,压力太大,我找不到两条路,要么逃跑,要么被杀。
沈从文特别关注女性的生存状态。对当地女孩的情感教育,无非是听老人讲“二李”“天上雨花”等才子佳人的故事,七仙女下凡等神话传说,二八月唱地戏答谢上帝保佑,戏文里烈士佳人的故事比比皆是;在河里洗菜淘米,在山里砍柴割草,容易被年轻野孩子的歌声诱惑。虽然有很多幻想,但大多数人还是结婚了,分开住。如果有些事情违反了规则,并且有强烈的个性,他会像《边城》中崔璀的母亲一样自杀。不幸的是,我遇到了家里一些资历很深,很有权势的人。看了几本孔子的书,发现道德感和虐恋是分不开的,于是纠集人马,捆绑女人“沉池”。但这里的人大多不读孔子,所以不会问这种事。
精品香烟和各种罐头在各行各业中被广泛消费。所谓抽象的东西,不过是俗套的公文和通俗政治中的世故交流。但是,人就是用这种谦虚真诚的态度去接受一切,去学习一切,而能接受的学习,无非就是非此即彼。“时髦的年轻人或者普通学生”,* * *对现状不满,但照例不明白国家的社会问题是什么,如何努力才能进步。“你能做的,只是“挥霍上一代人的积蓄,享受现实,写一些现实主义的论文和诗歌,情书或者家书,用‘时代之轮’、‘帝国主义’之类的空话。“少数‘要努力’的人,只是基于他们在学校读书时得到的朴素的文化观念,认为世界上除了‘政治’之外,什么都没有。.....个人的出路和民族的幻想完全寄托在一个依附性的计划上,结果一滚入社会就自然消失了。”
沈从文和鲁迅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作家,但在他们之间,在他们的文学深处,却能找到一些被埋没的重要甚至是根本性的一致性。如果能重视青年鲁迅提出的“白心”概念,几乎可以说沈从文是一个保持和维护“白心”思想感情的作家。就这句话所涵盖的内容而言,被“正统信仰”所排斥、被鲁迅认为是“可生存”的迷信,包含着与精神根源相联系的“白心”;而这一点,在《长河》第一章的结尾,有着生动、亲切而自然的描述:
当地女性无论是身体还是情感方面,大多可以称得上健康贤惠的农家女。他们需要的不是几百字的讨论女性问题,而是与日常生活相关的常识和信仰,比如疫苗接种、疟疾治疗,以及各种与家庭事务和收成相关的事情。为了孩子的长寿,还是完全交由自然淘汰。对于橘柚,虽然凭经验知道种子是嫁接的,但情感上还是相信,年底橘根用糖汁灌溉,而男生女生在树下提问“甜不甜?”“甜!”明年的结果有望变好。所有的生活都是经验和迷信的混合体,所以仅凭经验就能预期的进步,不迷信是不容易接受的。不过类似的迷信在这类农妇身上也有一些优势,就是她们把自己的生活装点得不是很枯燥,青春期的女性也不那么神经质。无论他们的生活是多么的平凡和简单,他们的生活中仍然有一种幻想的情感,或者被传说和故事引领到一个美丽温柔的仙境,或者听天由命去抵抗这种不幸。迷信,另一种形式,表现在行为上,比如做礼拜神,在山上拜佛。对于大部分女性来说,还可以宣泄压抑的感情,改变一年四季的疲惫,这一点尤为重要和必要。
如果破除了迷信,他们生活的完整性就会严重受损,他们的情感、信仰、精神就会失去正常的流通渠道,他们的日常生活、生产劳动、生活就会变得“枯燥乏味”,从而引发各种问题。
生命的完整性是人类在漫长的历史中确立的。维护和维持生命的完整性是人类生命的基本意识和行为。甚至在由此诞生的一些仪式、习俗、时尚中,也有一种与悠久的历史和现实生活相关的庄重。《长河》第三章耐心细致地描述了橘子园主人滕长顺的生活,从一年开始到结束,在什么时间怎么度过,一一讲述:
这一家人看似没有宗教信仰,但是观音生日、财神生日、药王生日,以及传说中的所有神佛生日,他们却给当地领导送钱开会。一切依附于乡村社会的节日和禁忌都被遵守和奉行,而且非常宗教化。正月出行,一定要看通书,选好日子。惊魂日,必须做荞麦,从习俗上吃。寒食清明必上坟,煮腊肉社饭,去野炊。端午节会包粽子,门上挂一串艾普。5月5日中午做一个五毒八宝膏药,准备6月份送人。喝完雄黄酒后,全家人换上新衣服,去吕加平观看划船比赛,为村里的船加油。六月尝新,必吃鲤鱼、茄子、世界新玉米、大米。
《长河》最后一章是社会剧。美国学者杰弗里·金克利(Jeffrey Kinkley)认为,《长河》“有些章节没有展开小说的情节,尤其是最后一章写得相当轻松,显然是硬节,匆匆结束了故事,免得别人说他对自己的民族过于悲观。”这种说法恐怕有些模棱两可。
按照往年的惯例,既是对上帝的奖赏,也是秋收时节百姓娱乐歌唱的热闹节日。人神和谐是庄严虔诚的,也是活泼快乐的。乡村生活的完整,村民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的健康循环,有赖于社会戏剧的形式。
1936年,萝卜溪和社戏还会照常举行吗?省里向上调兵遍布陆家坪,顺流而下的船只不得不铤而走险。“情况不好,影响公共秩序吗?”连这样的问题都出来了。滕长顺约了村民商量,“这件事不光大家分,还要大家商量决定。最后按照多数人的意见,既然收队了,赏神戏还是在富博宫前的空坪举行。”这个泳姿自然起伏,没有波浪,但是真的很好。好在并没有刻意揭示这个地方的人在危险的情况下照常生活的能力,以及他们庄重、虔诚、活泼、快乐的能力。商会会长下定决心按原计划往下游放五船货,滕长顺也想放两船橘子到河里去卖。做什么做什么,精神在实际安排中就出来了。
沈从文是在当下的现实情境中写社会剧的,所以他要在现实的不纯因素中写。于是他写了戏外的人事和社会情况,具体而复杂。他写道,瑶瑶在看剧的时候感受到保安队长眼神的压迫,于是去河边看船,和哥哥说话。桑松瓦特修士面对着滚烫的水,想起家里的欺凌和勒索,怒火敏锐。桑松瓦特远远地听到富博宫前的锣鼓声,说道:“菩萨愿今年平安。别让任何事情发生。瑶瑶,看爸爸的戏,他忙得都没时间吃饭了。我想知道他答应了什么!”瑶瑶依着老水手的烟杆,看见红紫色的远山野在燃烧,说:“一切好看的东西,都要长久存在。”老水手感觉到了什么,叹了口气:“瑶瑶,在我看来,好看的东西是不会长久的。”
但正是在这种现实情境下,沈从文依然写出了社会戏剧带来的庄严与刺激、虔诚与快乐。村里和附近村子里的人都换上了浆洗过的新衣服,女人们经常戴上新洗的首饰,一边看戏一边掏钱买各种小吃;其他人带着香和纸来拜神和许愿。锣响的第一天,第一个人磕头烧香祭祀白羊和公鸡。第一出戏象征吉祥,表示对上帝的尊敬,为人们祈福。第二部戏是关于劝忠孝的。到了下午,戏文变得生动活泼,村民们沉浸其中。
特别是演戏和看戏都是在一个广阔的环境里,在一个大的自然空间里,而不是在一个狭小有限的人造空间里,让我们特别能感受到“朴素的自然风光里有许多抒情诗。”沈从文写剧本收锣时的场景,和鲁迅的《社戏》里船在水上航行的场景一模一样。
锣打烊时已近黄昏,天色朦胧,使人看得特别好。浪漫的船夫和保安的士兵都有意无意地装着,各自守在渡口的岔口,等着看穿花围裙扛板凳的少妇回家。所有的人物都被地平线上的夕阳拉得长长的,他们的脸被余辉映得通红。到处都是笑声和噪音,为上一部剧的戏谑引发戏谑和争议。去吕加平的渡口特别热闹,很多人聚集在那里等船转场。虽然临时加了两条船,但还是不够。方头平底的大渡船,满载着从剧院回家的人,在平静的河水中缓缓前行。河两岸的山都是紫色的,天上的云也在逐渐由黄变红,由红变紫。太空中没有云,却有一片深蓝,这是秋天特有的。在淡蓝色的天的尽头,一条长长的更星像白金一样闪耀着,缓缓升起。燃烧远离山野,随着黄昏的临近,背景已经变成深蓝色,它已经从一片白烟变成一点红色的火。.....一切都是神奇而动人的。
鲁迅写到半夜扬帆回家,那一幕“神奇而动人”,堪比:
月亮还没落山,好像没多久就来看戏了,离开赵庄的时候月光特别亮。回头看看舞台上的灯光,就像第一次一样,飘渺如仙山中的城堡,覆盖着夏虹。吹到耳边的是笛子,很悠扬;我怀疑老聃已经进去了,但我不好意思说我要回去看看。
很快,松柏林就在船后面了,船也不慢,但四周的黑暗只是浓浓的,所以已经是深夜了。当他们谈论演员,咒骂或大笑时,他们加快了摇摆的速度。这一次,弓兴奋的声音更大了。小船像一条大白鱼载着一群孩子在浪涛中,几个老渔民停船欢呼了一夜。
沈从文还特别强调人与“景”的不可分性,在他称赞“一切景物都是神奇的、动人的”之后,又补充说:
但是,大家都是这种情况,带着一点点的快乐和疲惫,等着回国。没有人能远离这个社会的快乐与疲劳、声音与色彩去欣赏眼睛和耳朵感受到的新奇。
但是,这种分不开的状态迟早会被破坏。
这个小地方单纯的欢乐,大自然烘托的抒情氛围,其实都被巨大的灾难包围着。除了持续不断的局部动荡,还有即将全面爆发的抗日战争。整个国家和民族的大灾难已经临近。正是在这个地方,沈从文的文风格外浓烈,因为他以大灾难为背景,写出了报偿上帝、自娱自乐的社会剧,写出了与日常生活密切相关的欢乐、虔诚、抒情诗的氛围。